百川同白术走在山道上，头上的树木枝叶茂盛，鸟鸣啁啾，林中一片繁茂，如同盛夏。
“村里的人，似乎都很敬畏我的父亲，”百川说：“虽然他不是村长，但是连村长都要敬他三分。因为他操控着灵。”
“能操控灵？恐怕你的父亲是一名苍术师吧？”白术道。
“苍术师？”百川第一次听到这种词汇，便忍不住反问。
白术点头说：“是的。能来往阴阳两界，操控天地万物之魂的人被称为苍术师。村里那些银发银眼者，包括你妹妹在内，恐怕都和你父亲有关系吧？”
百川低头想了一下，道：“父亲偶尔会被村里人请去，每次去的时候，他总会带上阿初。我看不见灵，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父亲他对我也只字不提，好像……故意把我排挤出去似的。”百川说着，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虽然懂苍术的人很少，但这也并不是说不出口的职业，而且苍术师通常会被人所敬仰。但是你作为苍术师的儿子，就算你父亲知道你看不见灵，起码也得让你了解他的职业吧。”白术也无法理解无念对于百川这种隐瞒的态度。
随着百川越往山的深处走，白术觉得越发燥热起来。当初他来的时候只是沿着外山的栈道走，除了绿得异常的树木，他倒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而现在，满眼的树木像是墨绿色的海洋，要把他溺死于这座山中。
“后天的犀照祭，是这个村子最大的谜团。虽然我也是村里人，但是父亲从不让我参加。我曾经也想溜出去看看犀照祭到底是什么，可是一到晚上我就不可抵抗地犯困起来。总之对于父亲，我总是有些害怕，甚至想逃出去。可是一想到阿初还在这里，就觉得自己若是逃走的话，阿初一个人就太可怜了。所以……我想请白术先生帮帮忙，好歹让我知道我的父亲在干什么。”百川喋喋不休地像是抱怨一样地讲完，才发现白术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连忙问：“白术先生你怎么了？”
白术平时白皙的皮肤此刻泛起潮红，细密的汗珠挂在额角上。他有些气喘，便抬手撑住离身边最近的一棵树，缓了口气，问百川：“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么？”
百川愣愣地摇头说：“没有啊。我常来这一片的，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白术皱皱眉，用衣袖擦了擦额头，说：“那就怪了，这里热得跟夏天似的。”
“那……我们先下山吧，大不了待会我自己一个人来好了。”百川挠挠头说。
“也罢，这片林子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头的地方。”白术逃也似地转身立刻向山下走去。
如果说那林子有什么，白术实在是难以言喻。好像有一种古怪的气氛笼罩在那儿，让他没有办法涉足。他似乎是打心底地想逃避，想要远离那片林子。
下到半山腰的白术坐在略开阔的地方，身边溪水潺潺，山间的凉风徐徐吹来，很是惬意。百川从肩上卸下已装了满满一筐菌菇和野菜的竹筐，在白术身边坐下。
“你一路上收获不少东西啊。”白术看了那竹筐，有些惊奇地笑道。
“嗯，“百川点头，指着面朝他们东北方的山脉说：“我们这里靠山吃山，那边还有一片伐木区。就算树木被砍掉，但是花不了几年又能飞快地重新长出来。而且木头质量都是非常好的，在城里也能买上好价钱。”
百川咬了咬嘴唇，又小声说道：“他们说……是有了辟邪大人的保佑，村里才会这么好的。”
“辟邪大人？”白术反问。
“嗯。犀照祭其实就是迎接辟邪大人的。但是辟邪大人到底长什么样我从来没见过。而且……”百川顿了顿，有些固执地说道：“其实我觉得，辟邪大人什么的都是我父亲造出来的。”
白术想了想，问：“那么……你觉得村里的一切都是你父亲编造出来的谎言么？”
百川点点头，却又迟疑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帮你倒是没问题的……”白术说。
百川机灵地接下去道：“我会摘山里最好的松茸送给先生的，所以就麻烦先生了。”
白术笑笑，心想这孩子倒是反应很快，也很懂事。
“那好吧，你先回家好了，我在这里想想办法。”白术答道。
待百川走远后，白术从背后的箱子里取出一卷安息香。白术心想，虽然安息香可用来安抚人的灵魂，但是不知道对于植物山川的魂魄能不能有着相同的作用。他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莲子，又想，若是用了安息香，万一招来了其他灵该怎么办。还有那个辟邪大人，不知道能否用上次召唤水神的方法也一并召来。最后，辟邪大人究竟是何物白术也不清楚。他又打开箱子，拿出母亲的留下的《百魅谈》，速速翻了一遍，也不见母亲曾提过辟邪的名字，是正是邪亦不可知。
白术叹了口气，揉揉脑袋。那个林子他实在不想去，但是不知为什么，他隐隐地觉得能在那儿找到他所要的答案。
最终他还是带上了行李，往山上走去。走到那片林子附近，他点燃了手中的安息香。安息香点燃之后，白术倒觉得内心平静下来，也没有第一次来这里那样感觉燥热不堪了。
这里树荫蔽天，枝干粗壮而茂盛，地上树根纠错，树根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苔藓。这里的一切都是绿色的，本想辨明各种混杂其间的绿色，但是很快眼睛就失去了方向感。白术甚至觉得自己在此间穿梭有些扎眼了。
刚有些适应这里的白术忽然意识到手臂里挽着的莲子正在发出震动，顿时有些慌神。虽然之前已经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情况正在发生时，却又有些无所适从。莲子的震动从原来微小的颤抖，很快就变为大幅度的抖动，并且从白术的手肘间掉在地上，滚落于他的脚边。
白术连忙弯腰去捡，莲子却被另一只手先夺走了。白术抬头一看，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定是百川那孩子让你来的吧？”无念并没有生气，反而是一脸苦涩。
白术开口：“不……”
“你不用替他辩解，”无念打断了他，说：“虽然他们不是我亲生的，但是那么多年的抚养下来，我已经对他们了如指掌了。”
听见这回答，白术在心里低低惊叹了一声。
“白术先生啊，虽然和你素不相识，但也算有缘了。这件事情的答案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千万要对那两个孩子保密。”无念失落地说，脸上向下延展的皱纹似乎隐藏着什么痛楚。
白术干脆地答道：“好。”
“你敢起誓么？”无念直盯住白术银色的双眼冷声问。
白术略微思考后，便一字一句认真且严肃地说：“我对苍天起誓，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嗯，那好，”无念松了口气，用手揉了揉脸，然后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其实百川这个孩子……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什么 ……”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先生请耐心听我讲。”
无念请白术一同坐下。无念闭上眼睛略微想了一会，像是在回忆过去，然后他缓缓开口：
“我是一名苍术师，这点恐怕你已经知晓了吧。我和内人结婚不久后，内人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惜孩子没过多久就夭折了，内人自从那次生产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我们也没敢再要孩子。
之后没多久，村里有人在墓地捡到了两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我们夫妇俩便收养了他们。男孩身体很健壮，可是女孩天生就是失明的，身子骨也很弱，但她却有着一双银色的眼睛。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对于这两个孩子，内人她却喜欢得不得了。似乎用了生命的力量来照顾他们。因此身子更加虚弱了。家里藏有一剂名为犀角的药，是非常难得的东西。犀角能够增长人二十年的寿命。我原本一直打算给内人服用的，内人却推脱说不要。她说这么好的东西，不值得用在她这样普通的生命上。
等阿初长大后，我意识到这个孩子和我一样，能够看见不一样的东西。我便教她识灵辨灵的技能，也就是苍术。为的就是等她长大后，好歹还有一技之长，至少不会饿死。
而百川呢，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想也罢，至少他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着。看不见灵，也许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长到四岁，在水里嬉戏的时候，却被水中的暗流夺走了生命。
百川冰冷的尸体被带回家后，内人哭了一会，接着从柜子里毫不犹豫地拿出犀角，给这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喂了下去。她说，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不该随随便便就死掉了。如果百川死了，阿初也会寂寞的。我劝不动她，只能随她了。就算我们夫妇二人死了，好歹兄妹二人还能相依为命。等到百川二十四岁的时候，阿初也已经嫁了人，掌握了苍术，也不必担心生计的问题。百川就能安心地回去了。
然后，内人她病得更加厉害，却也似不要命一般照顾两个孩子。在短短三年后，就撒手归西了。
百川的命是用他母亲的命换来的，所以这叫我怎么跟他说？”无念说完，长叹一声。
白术听了沉默了，什么也没说。
无念也自顾自讲了下去：“村里那些银发银眼的人，和白术先生你一样。心里放不下对死去亲人的牵挂，便把他们的灵魂保留在自己的身体里面，渡过最难熬的岁月。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得通过彼此之间的联系才能找到生存的价值。就像花与蝶，缺了哪一方都不行。就算花朵枯萎，蝴蝶的羽翅上总会带有那一朵花的花粉。我们不都是如此么？那么辛苦地活在世间，不可能只为了自己吧？”
“此话有理，”白术不得不点头同意，接着问：“那么，辟邪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无念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道：“年轻人，你不知道这块地的主人是谁的就敢踏上来，真是够大胆。”
白术听了，心里一惊，连忙起身向四方作揖道：“小生不知辟邪大人就在此地，失敬失敬。若有冒犯，恳请原谅。”
无念摆摆手，道：“辟邪大人此刻还在休眠，不要太大声了。”
白术只好乖乖坐了下来。
“辟邪大人在一年中只有在犀照祭这天才会醒来。它保佑我们这方水土的安宁，驱走一切不吉不净的东西，所以这里的植物才会长得如此茂盛。辟邪大人对于我们村民来说自然是吉祥之物，但是对于百川他来说，却是天敌一般的存在。”无念说着，眼神黯淡了下去。
“此话怎解？”
“因为犀角就是用辟邪的角做成的。要是被辟邪大人发现百川身上带有犀角的味道，那岂不是犯了大罪？所以每到犀照祭，我只好让百川陷入沉睡，用的就是你手里那种安息香。”
“原来如此……”白术叹道。他心想，若是告诉了百川一切原因，那么恐怕对于他来说，会造成难以磨灭的痛苦回忆吧。
“可是纸包不住火，百川这孩子很早就怀疑过了。他不断试探打听，可他不知道，这样不正常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正常的。我早就告诉他糊涂一点反而会比较好，可是他的好奇心实在强得太可怕了……”
“这种事情，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呢。”白术自语。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无念忽然说：“既然如此，白术先生你也知道了答案，那么可否帮我一个忙？”
“先生请讲。”
“帮我看住百川，至少在犀照祭时，看住他。”无念低声哀求道。
白术点头答应，问：“具体说来该怎么做？”
“一直关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那么就请先生把他带到南方的山上去躲一晚。”
白术直视无念的眼睛，道：“这样自然能躲一时，但是你不能让百川躲一辈子吧？”
无念忽然仰头大声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脸上却是无尽的悲哀。他站起身，说：“自然是不能躲一辈子，但是我知道该怎么做。先生，百川就拜托你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林中的风吹起他的衣袖，忽而显得格外苍凉。
很快，犀照祭的那天就到来了。阿初换上了一件赤衣，在家一个人忙碌着祭祀所要准备的物品。百川站在一边看，却不能帮上一点忙。但是他忽然觉得，也许妹妹不需要他的照顾，也能生存得很好。到了傍晚，他乘父亲不在家，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他一路快步向南山跑去，因为白术先生跟他约好了在那里等他。他不敢停顿休息一会，生怕父亲从后面追了上来。今年的犀照祭马上就要开始了，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年那样有倦意，似乎父亲这次并没有太在意他。
他沿着山路不停跑着，直到跑不动，只得改作步行。他朝山下望去，只见从村里的道路两边都被人们点起了火把，在一片苍茫的暮霭之色中划出了一抹明亮惹眼的橘黄色，一直延伸到西面山上的某处。他平日里都不曾见过这种景象，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缓缓走着。
正在他看得出神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传出：“百川，这边。”
百川循声望去，看见白术站在一棵树后面。
“白术先生你在这儿！”百川高兴地朝白术跑去。
“咱们就在这儿看好了。”白术说。
“这里是不是有些太远了，干嘛不去山道那边躲着，这样就能看到祭祀过程了啊。”百川有些不满地抱怨。
“如果躲在哪儿，一定会被你父亲看见的。况且灵这种东西，不是近距离也是能看得见的。你信我的便是。”白术看着山下，冷静地编出一个谎话。
“是这样啊，真厉害呢白术先生！如果我也有这样厉害就好了。”百川由衷佩服道。
“百川好好努力的话也能变成厉害的人。”
百川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大声说道：“嗯！长大后我想做一个出色的建筑师！”
白术柔声笑道：“很好。”
白术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酸。毕竟眼前这个少年的生命太过短暂。花朵还未绽放到最美丽的时候，就必需枯萎了，实在令人扼腕。
不久，整齐的摇铃声从村子那边传来，山下的祭祀开始了，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西面的那座山同以往相比，散发着更加明亮的绿色的光。
山下的人们点亮火把，一路沿着山道向山上走去。走到山的半腰处，人群停下了，只有两个光点还在前行，直到最后隐没于山林的深处，大概那就是阿初和无念了。但是很快，一个光点从深处中返回于人群，接着，人群的火光在到路边分成两路，让那个光点前行。最后，众人随着那小小的火光返回村子，铃声渐渐消失，人群纷纷散去，祭祀大概也就结束了。
“这样就没了？真是无聊啊……”百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瘫倒在草地上。
白术刚想说什么，他只见那座山中某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银光，照亮了整座山。紧接着，那银光像是巨龙，从山上沿着火把照耀的山路呼啸而下，冲向村子，安静而果断地吞噬了所有火光，最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村中一片漆黑，那座山也没有散发出一点绿色的光，如死亡一般的沉寂。
“难，难道这就是……真正的犀照祭？”百川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所吓到，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
白术的眼睛在黑暗中还是能够看清山下村中的情况。他依稀看见人们开始点起蜡烛，还有不少人惊慌地从屋中跑出，远观西山。他们慌乱地叫嚷着，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劲。”白术这样说着，心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立马抓起放在身边的莲子，准备往山下跑去。
“白术先生你去哪里？”百川被目前的情况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他指着白术的木箱说：“你的东西也没……”
白术匆忙停下脚步看着他，急促地说：“你快回去陪你妹妹，就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我的箱子你一起带上，待会我回来找你。”说完又飞快地抛了起来。
“可是……”百川还没来得及说完，白术已经跑得老远了。
等白术跑到那天和无念对话的地方，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可是他一进那个林子，就觉得不对劲。林子里不同从前那般让人燥热，反而有种寒意从林中深处透了出来。
白术咽了口唾沫，准备朝林子的深处走。刚走了几步，他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那是……白术先生么？”
“无念先生？”白术一惊，连忙用眼睛四处搜寻了起来。最后在一棵树的背后望见了一大坨黑黢黢的身体。那身体既不像人，亦不像兽，似乎还有什么银白色的液体从那身体上流了下来。
“果然是你啊……过来罢……”无念疲惫不堪的声音的确从那儿传了出来。
的确是无念的声音，白术只好硬着头皮往那里走去。
“别害怕，这里就我一人。”无念的声音再次传来。
白术走了过去，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从未见过的奇怪景象，顿时目瞪口呆。一只巨大的兽倒在树干边一大滩银白色的血泊中。那兽长着狮子一般的白色身子，身上长着一对巨大的翼，从头颈开始却有着鹿的模样。无念则靠在树干上，一双人类的脚已经化为了狮掌。他沾满银色鲜血的手中握着一双形同珊瑚枝而闪耀着微弱彩光的半透明犄角，他的脸上却是疲劳而欣慰的笑容。
无念看了看倒在一边的巨兽，说：“这就是辟邪大人，不对，是前辟邪大人。”
“莫不是你把它给……”白术的声音十分低沉。
“嗯，我杀了它，”无念说着，举起手里那美丽的犄角，又道：“为的就是这犀角啊。”
白术紧皱着眉，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我的孩子，”无念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笑容，说：“人类若是杀了辟邪大人的话，那个弑神者就必须背负起作为下任辟邪大人的义务。这样也好，我可以一直守护着我的孩子。阿初只要习得了苍术，寿命自然是长的，而百川他吃了犀角做的药，也可以多活几年。能让他们完成自己的愿望，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就满足了。”
“可是你牺牲了自己啊……”白术露出了平日里难以见得的悲伤。他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是如此。
“不，我觉得很值得。虽然大家看不见，但我会一直活着的。只是……一年只能在犀照祭见到两个孩子了。”无念看着自己的身子说道。现在他的下半身已经全部化为白色的动物的身体，而倒在一边的辟邪，它的一半身体已经逐渐化为浓密的灌木丛了。
“没有时间了……白术先生，我很感谢你今天能够帮我看好百川，”无念说着，将犄角递给白术，道：“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把这对角磨成药粉，给百川那孩子喝下去。”
“我一定会。”白术郑重地接过那犀角，紧紧地攥在手里。
无念看着白术，如释重负地舒展开笑容，说：“谢谢。下一次再见的话，就是明年这个时候了。”
虽然白术也许不会明年再回来，但是对于无念来说，明年此刻，就是他能够再见到一双儿女的时辰了，但是不知道孩子们是否还能认出他来。
“我给了阿初生活的技巧，给了百川二十年的生命。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许还算够格吧？”无念笑笑，一脸幸福的满足感。他肩膀以下的部分已经几乎变成了辟邪的样子。而前任辟邪大人的身子全然化为一片灌木。
“我也累了，想睡一会。”无念说着，闭上了眼睛。
也似乎就在这一刹那间，无念的身体完全变化了。强壮丰满而又美丽的白色身体，在林间散发出奇异的银光。宽大的羽翅像白雪一样覆盖在身上。鹿头上那对灿烂若琉璃一般的巨大犄角流动着夺目的华光。
白术朝新任辟邪大人做了跪拜，口中喃喃道：“请无念大人安心。”
很快，辟邪的身子逐渐化为透明，化作银白色的光点四散开去，消失在白术的视线里。白术握着手里这对犀角，怅然起身。
他四周的山林已经逐渐开始恢复原来的微微绿光，月亮的光辉从天空洒下，一切显得安宁与祥和。似乎一切都没变。
无念一去山中便从此不见踪影，村人们翻山四处寻找也毫无所获，渐渐地都有些放弃了。甚至有人传说，也许辟邪大人看无念先生一片诚心，便把他招去当了仙人。大家这样自我安慰着，也慢慢走出了阴影。逐渐，大家开始来拜访村子里新一任的苍术师，并尊称她为阿初小姐。百川也已经喝下了用犀角做成的药，他自然是不知道这药的代价有多么巨大，只以为是父亲托白术给他带的用来补身子的草药。
白术准备离开的时候，是阿初来送行的。前些日子城里要招工匠学徒，百川去了没有来得及回来，便也错过了饯别之日。
出了村，白术笑着对阿初说：“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嗯，知道了，白术先生放心，”阿初乖巧地应道，又说：“哥哥他……好像还是很伤心。”
“是么……那么就要麻烦你安慰安慰他了。”白术的声音让人感觉安心，只是他一想到他们的父亲，还是会很难过，然而他却没有把表情显露在脸上。
“阿初会的，”阿初说着，忽然抬头望着群山的方向，轻声道：“其实阿初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爹爹他就在这里。虽然大家都看不见，但是他却像山一样保护着我们，有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白术听了这话，似乎很释然，他抚摸着阿初柔软的头发，望向西山，温和地说：“我很喜欢那座山的颜色呢。”
阿初惊讶地说：“是嘛？”说完她转而发出了可爱的笑声，又道：“不过在所有旅行者中，白术先生是第一个能看见我们这座山的颜色的人呢，也算有缘吧。”
“嗯，虽然是有些清冷的绿色，但是却还是如此温暖。”白术答道。
山花盛开，招引蜂蝶。以此为万物初象，相连相知相守，幻化于百川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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